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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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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就快到中秋佳節了。

洛安城裏的街市比往日更熱鬧了幾分。賣月餅瓜果的貨郎走街串巷吆喝叫賣,家家點上香燭祭月,街巷裏飄得都是月餅和沈香的味道。

朝廷照例休沐三日。

八月十五當天,皇上還要在宮中設宴。只有朝中的一品大員和六部尚書才有幸攜家眷一同入席。京城中的其他重臣皆賞賜禦膳,與家人同食。

名義上只是與群臣私飲的家宴,一切規制便不像國宴一般嚴整。後宮的天子家眷自然也要露面。

阿婉來到京城大半個月了,卻幾乎沒有入宮和那些侄子侄女輩的皇子公主們打過照面。

她那樣沒什麽規矩的性子顯然應付不來那樣的場面,所以自打見識過後宮娘娘們聚在一處產生的破壞力,阿婉就遠離宮闈,一門心思攻克梁大將軍這座危城重鎮了。

可是時值中秋,她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去了。

皇帝表哥前兩日召她進宮,說太皇太後總念叨著想見她,說她好歹是皇親國戚,大老遠地跑來京城理應多和後宮的親人們多聚聚。

看著阿婉老大不情願的表情,皇帝表哥直接把準備傳給燕王的聖諭放在她眼前,笑瞇瞇地威脅:“你若是不肯在宮中住這兩日,朕現在就讓燕王叔來京城把你接回去。”

阿婉一個封地在外的郡主沒有緣由的滯留京城這麽久,已然與規制不合。朝中諫臣已經有人遞了折子,說皇上對阿婉太過驕縱,理應將之送回封地。

阿婉自知理虧,立刻狗腿地點頭:“住,一定住。”

皇上愉悅地點頭同意,卻還是端正臉色告訴阿婉:“這諭旨朕也只能為你拖到中秋過後,到時朕召來燕王叔,還能讓你在京城待上幾日。若是抓不住這幾日,你就只能等到過年才有機會進京了。”

阿婉頓覺壓力重重:“……臣妹知道。”

皇上對此頗為關心:“你都來了大半個月了,怎麽還是聽不到什麽好消息?”

“……”阿婉自覺愧對江東父老,低頭囁嚅,“梁將軍他……”還是挺難搞定的。

皇上卻暗自搖頭,梁錚這小子的心結看來一時半會兒也是解不開了。本以為若是阿婉來,定能事半功倍,可還是不見效果。是不是要讓婉心改變一下策略,來個欲擒故縱?

可是身為一國之君,除了關心愛將和皇親的感情生活,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惦記——北疆的大事不能再拖了。

於是,阿婉得以和皇帝表哥嚴肅認真地聊起北疆和北夷來。

因為在燕都的耳濡目染,和之前與梁錚的討論,阿婉對北夷策略的見解讓身為皇兄的杜琰辰頗為欣賞。

他看得出阿婉雖然瞧上去率直沒譜,卻是個明理之人。他可以省去許多口舌,讓她把征夷大將軍還給他來辦正事:“梁錚是眼下朕最需要的人,不能因為你就讓北疆的事擱置著。”

聽得出皇帝表哥語氣裏的鄭重,阿婉縱有萬般不舍,也只能點頭:“若是皇兄需要,臣妹願意先回燕都。”

“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當日,阿婉便搬進了宮中,就住在太皇太後的寢宮——慈寧宮的偏殿裏。

老人家果然是想念阿婉想念得緊,只要阿婉醒著,就恨不得把她拴在身邊。如此一來倒是為阿婉省去不少麻煩,不必去後宮的其他娘娘那裏上門拜訪,只管坐在慈寧宮裏等麻煩上門就好。

還有各種好吃的點心零嘴美食佳肴輪番上陣,阿婉每日都吃得肚皮圓滾滾的。太皇太後最喜歡看著她一塊一塊地往嘴裏送桂花糕。

“哀家就記得婉兒最喜歡吃桂花糕了。”老人家的手在阿婉的頭上拂過,很是疼愛。

阿婉確實很喜歡桂花糕的味道,尤其是這個季節,新鮮的桂花香味配上糕點的軟糯,在嘴裏化開的時候,真是一種難於言表的享受。

而且她確實在許多年前的中秋來過洛安,那時候的太皇太後還不像現在這樣容易犯糊塗,還會叫得清楚每一個皇子皇孫的名姓,與他們一道吃糕點聊閑話。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許多年沒有來過京城,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怎麽還記得她當初愛吃的桂花糕。

中秋當日,晴朗氣爽。

一早起來,各宮的娘娘們少不了要到慈寧宮問候,還要帶上各自的皇子公主。或傲嬌,或軟萌,小家夥們一個個聰明伶俐招人喜歡。

都是來看老祖宗的,當然各自都要圍著太皇太後賣萌。這個背一首古詞,那個彈一曲古曲,可著勁兒地哄老人家開心。

阿婉一邊往嘴裏塞著桂花糕,一邊打量著儀態端雅的靜妃娘娘——梁老將軍的次女,也就是梁錚的姐姐——琢磨著她生在將門,如何能如此溫柔靜雅,不露鋒芒。

忽然,不知是端妃還是淑妃家的小公主笑瞇瞇地湊到她眼前:“郡主姑姑,你會彈琴嗎?”

“咳咳咳——”阿婉差點沒被桂花糕噎了個半死。怎麽這麽小就學會戳人痛處了,阿婉怨念地瞅瞅那張小臉。

若不是那滿臉期待的小模樣,她還真以為這小家夥是嫉妒她什麽都不做就能在太皇太後面前大吃大喝,所以才來拆臺的。

不過,這難不倒阿婉,前幾日的閉關苦練還是有效果的。那首《雁蕩曲》還一點沒忘呢。她朝小公主微笑著點頭:“姑姑當然會彈了。”

太皇太後聽見了,也配合地點頭:“你婉兒姑姑彈琴可好聽了。”

阿婉一楞,努力回想著多年前入宮的時候,是不是也像眼前這幫孩子們一樣在太皇太後面前獻過藝。

有宮女奉上七弦琴一把。阿婉整理儀容,坐在了琴案邊,起手便是那曲《雁蕩曲》。

前幾日練琴時指尖磨出的薄繭仍在,早已爛熟於心的琴譜化作指尖妙音淙淙而出。

初時還礙於眾人目光稍顯生澀,後來漸入佳境,只覺得曲中跌宕豪情與心中某處相合,越發彈得出神入化。

琴聲由緩入急再入緩,激蕩之音漸漸平息,終成悠悠回響。

一室靜謐。

最後一個挑抹收尾,阿婉長舒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發現一屋子的人都在瞧著自己,神色難以言表。

是她彈得曲調有什麽問題?阿婉暗自思忖,不明所以。

幾聲撫掌從殿門外驀地傳來:“彈得好,好琴藝。”

眾人紛紛回神,朝門外張望。

皇帝杜琰辰正邁過朱漆的門檻,身後跟著幾位老臣,梁錚和袁沐也在其列,自然是跟著各自父親而來——逢年過節,京城裏這些兩朝甚至是三朝老臣都要到慈寧宮拜會,不分君臣,不談國事,就是來和太皇太後敘敘舊,解解悶,也算是皇上這個做孫子的的一片心意。

方才阿婉撫琴時,眾臣正來到殿外,陪著皇上聽完了整曲。皇上都撫掌說好,殿內也紛紛響起誇讚之聲。

可是不知為何,阿婉總覺得這些誇讚背後隱藏著其他不可言說的味道。她疑惑地望向這裏的正主太皇太後,竟瞧見她老人家正默默留下淚來。

阿婉頓覺受寵若驚——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琴藝竟然可以如此感人,就連閱過無數高人樂師的太皇太後都能留下眼淚。

殿中的娘娘們瞧見眾臣們來到,知道今日的請安到此為止了,便一同起身告退。

皇上瞧見阿婉仍立在那裏,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朝離她最近的靜妃使了個眼色。

聰慧善察的靜妃立刻會意,穩步走到阿婉跟前,柔聲道:“再過幾個時辰便是中秋宴,郡主可不能穿著平日的衣裳赴宴。”說著牽過阿婉的手,“隨本宮回去,好好為郡主挑一身衣裳打扮打扮,可好?”

阿婉瞧見皇帝表哥朝她點點頭,也知道自己大約不方便呆在這裏,便朝淚痕未幹的太皇太後告退。老人家朝她慈祥地笑笑,點頭讓她離開。

瞧見老人家的笑容,阿婉莫名不安的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起身欲走,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找到了梁錚的身影。

自打那晚以後,兩人還未再見。阿婉朝他陽光燦爛地微笑,他卻只是輕輕牽了牽唇角,避開阿婉的註視,將目光投向腳邊。

他八成是害羞了。阿婉想著那晚他有些慌亂的反應,理所應當地推論。

一旁的袁沐朝她微笑,垂在身側的手無聲地朝她伸出個大拇指——彈得不錯。

阿婉笑瞇瞇地朝他擠擠眼睛,心情更佳。

“郡主。”靜妃喚過她,挽起她的手臂走出了慈寧宮。

背後殿內,臥在榻上的太皇太後在皇孫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終於還是搖頭嘆息:“哀家知道,婉心不是她。哀家的親孫女已經回不來了。”

眾臣皆默然無語——誰都聽得出,同樣一曲《雁蕩曲》,今日聽來與往昔所聞大相徑庭。一個文雅空幽,一個跌宕不羈,不管形貌如何相似,撫琴之人終究不是同一人……

那廂阿婉正和靜妃娘娘一道回靜安宮。

因為怕麻煩,阿婉這幾日都不常到慈寧宮外走動。雖然知道宮中各處有奇花異草別致風景,卻沒有好好領略過。

因為惦記著靜妃與梁錚是一家人,阿婉和她在一起便少了幾分拘謹,一路上忍不住四下張望,問這問那。

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焜黃未落,繁盛與衰敗交錯的景致,別有一番風味。

拐過一道宮墻,阿婉遠遠瞧見一座不大的宮殿,嚴整安靜,像是不常有人進去的樣子。瞧不清上面的牌匾,只見到幾個丫鬟太監正在附近打掃。

阿婉好奇地指著那宮殿問靜妃娘娘:“那裏是什麽地方?”

靜妃娘娘朝那邊望了一眼,為她解惑:“那是南熏殿,是存放皇族畫像的地方。”

“皇族畫像?只要是皇家的人,裏面都存著畫像嗎?”阿婉記起幾年前好像被爹綁在椅子上叫人畫了一幅像。

靜妃點頭:“是啊,凡是皇家的血脈,女子及笄,男子弱冠,便會請畫工作畫,存在這南熏殿裏。郡主的畫像想必也在裏面。”

當年自己的那幅畫像大約就是送來這裏的。阿婉還記得畫像上的自己,穿著最隆重的冠服,還要在椅子上坐很久,又拘謹又難受。當然畫工會稍稍美化一下她的表情,不至於讓她看起來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我都快忘了自己那時候是什麽模樣了,真想進去看看。”

靜妃拉住她:“南熏殿可不是說進就進的,只有皇上身邊的公公跟著,做了記錄才能進去。今天怕是來不及了,本宮還要趕在開宴之前把郡主好好打扮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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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起梳妝打扮,後宮的娘娘們各個都是一把好手。

阿婉在靜妃娘娘手裏被擺弄了整整兩個時辰以後,再走出靜安宮的時候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挽著最時興的靈蛇髻,插著鑲玉盤花的金步搖,傅粉胭脂,唇紅齒白,一身鵝黃配粉白的袒領襦裙,肩披長帛,窈窕淑雅。與平日裏穿著緊口窄袖的騎裝時全然不同。

靜妃娘娘對自己的手藝頗為滿意,左右囑咐了阿婉許久,要她穩當一些,文雅一些,才放阿婉出門去。

來到設宴的景福殿,眾位朝臣和家眷紛至沓來。

想到今日梁錚也會跟著梁老將軍一起前來,阿婉便立刻覺得自己被折騰的那兩個時辰非常值得。

她聞了聞身上那件衣服的熏香,覺得似乎淡了些。想起剛才來時路過的一處庭院,桂花的清雅香氣縈繞鼻尖。或許可以采上一些來藏在身上。

如此想著,她便一個人朝那邊的庭院走去。

梁錚跟隨父親母親一道入宮。朝臣們相聚一處,免不了寒暄客套。還有其他世家子弟,相互引薦你來我往。

口齒伶俐的袁沐倒是應付自如,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子弟閑聊幾句。梁錚卻對此毫無招架之力。不過,他平日裏就不怎麽和人熟絡閑談,眾人知他習性,便只略略聊上幾句,便只留他一人清凈。

人尚未到齊,梁錚閑來無事便自顧自地四處游走。

景福殿外,拐過一道宮墻,站在一處廳廊間,近旁桂花飄香。這裏他不止一次地來過。

梁錚停下腳步,站在廊內朝那邊望去,回想著往日花香間流連的那個身影,卻意外地瞧見一人正立在樹下。

袒領襦裙肩披長帛,身姿窈窕靜默不語,一派歲月靜好。熟悉的側臉浸潤著清涼月色,很有幾分溫婉柔和。

是阿婉。

她悄然而立的身影毫無懸念地勾起了他心底的愁緒。可是……

梁大將軍還未等愁緒湧上心頭,就只見那抹身影動了起來——挽起衣袖,纏起裙擺,一把抱住一棵粗壯的桃樹,擡腳就往上爬。

她頭上的金步搖叮當作響,伴隨著樹枝顫動的嘩啦聲,遠遠傳到廳廊中來,生生打破了滿心愁思。

現場見識了什麽叫“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梁大將軍竟一時啞然失笑。這郡主還真是隨心所欲性情豪爽,不知道她這次又想做什麽。

他四下望了望,此時宮人們都在景福殿忙碌,這裏寂靜無人。除了他,沒有人瞧見阿婉的所為。

或許她是專門挑了這僻靜之地不想被人瞧見吧。梁錚想著,便欲轉身離開,可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游移在遠處的阿婉身上。

她披在肩上的長帛在身後左搖右擺,像是隨時要拌在她腳下。若是她向下爬時一個不留神就會被絆倒摔下樹來。

他的雙腳已經先於所想朝那邊走了過去,雙眼仍是盯著阿婉的一舉一動。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上榜啦~猴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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